大约两万四千年前,一座冰川不断推移,直至它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露头,虽然这露头如今不过是这栋房屋背后一座温润的小山而已。冰体施加的磅礴压力摧折、粉碎了生长在那里的橡树、桤木以及松树的冰冻树干,致使部分岩体崩裂、坍塌,被碾磨成屑,亦迫使狮子、猎豹和剑齿虎逃往了更南的居所。但冰川没有越过那段残岩峭壁。静寂缓缓降临,冰川也开始了它的工作:沉睡的工作。只是在数千年的时间里,纵使它每次不过舒展或挪动它那岿然的冰体一厘米,它还是日积月累地将身下的岩石表层打磨得平缓而光滑。在温暖的年份里,几十年,或几百年,冰体表面会有些微消融,而融水会顺着冰体底部那些沙土容易被冲走的地方,在巨大而沉重的冰体之下流动。于是,在这个岩石高地阻碍了冰川前进的地方,冰便以水的形式悄然滑落到了自己的身下,并由此开始后退,开始向山下滑去。而在寒冷的年份里,冰川就只是卧伏着,一动不动,重压千钧。尽管在温暖的年份里它曾在消融时于地面上刻下沟槽,在寒冷的年份里,几十年,或几百年,它又会用尽全力将自己覆压进这些沟槽,将它们再次冰封。

他的职业过去只包含三个维度:高度、宽度和深度,他的工作从来只在于建造高的、宽的、深的东西,而如今第四个维度却追上了他:时间。时间正在将他驱逐出他的房屋,他的家。

他会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交换,漫不经心地从手里挑出一根之前坐下或躺下时扎到的细刺。他会闻着浸泡过松焦油的木板的气味,听着小船在船屋里摇荡的低语,禁锢着它的锁链发出轻微的哐当声响。他会看着鱼儿悬浮在清亮的湖水之中,螯虾缓慢爬行。他会感受着他脚下、腿下、肚子下的木板的温暖,嗅着他自己的皮肤的气味,或坐或躺在那里。太阳如此灼目,他闭上了他的眼睛,但即使闭上了眼睛,透过眼皮背后的血流,他依然能够看见那颗闪烁摇曳的球体。

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喜欢看湖,多丽丝问。我不知道,安娜回答。可能是因为湖上的天空太大、太空了,多丽丝说,因为有时候,每个人都喜欢什么也看不见。

桉树抽干了大地从上到下的水分,它们抢走了其他所有植物的水分,且每一场森林大火过后,它们的种子都是最先发芽的,从而排挤掉其他所有的植物。于是,通过定期脱落干枯的树枝,桉树会在节约水分的同时助长火势的蔓延,因为这些森林大火虽然对个体的树木而言并非好事,却有利于物种作为整体的分布扩散。加之桉树的树干含油量很高,本身就比其他树木更加容易着火。在重新生长起来的树木之间,森林的地表光秃赤裸,土壤亦被火焰烧得赤红。桉树的簌簌声,比路德维希听过的任何一种树木都要响亮。

所谓冒险,就是永远将自己置于陌生之境,将自己抛入眼前安稳的生活,带着她所有与生俱来的对漂泊的钟爱。

时间已将她拖走、锁进了这间黑暗的密室。这里唯一有色彩的,就是她在这层层围拢的黑暗之中仍然记得的东西,是她之所以为她的核心。她把这些色彩斑斓的记忆蔽护在那颗被光线舍弃了的脑袋里,属于曾经是她的那个人的记忆。

只有清晨才有的鲜红的阳光,正在那个天空里飘扬。田野晴朗地铺展开来,树木首先接受了阳光的照耀。那里清晨所拥有的各种声响开始升起,与阳光汇成一片。声响在纯净的空中四处散发,没有丝毫噪声。

现在是梅雨飞扬的天气。钟其民望到远处的树木在雨中被烟雾弥漫。现在望不到天空,天空被雨遮盖了。雨遮盖了那种应有的蓝色,遮盖了阳光四射的景色。雨就是这样,遮盖了天空。

现在飘扬在空气中的雨点越来越稀疏了,有几只麻雀在街道上空飞过,那喳喳的叫声暗示出某种灿烂的景象,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将会令人感动。

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庞然大物,其实如烟一样脆弱和不团结,它们的消散是命中注定的。

应该是一片刚刚脱离树木的树叶,有着没有尘土的绿色,它在接近泥土的时候风改变了它的命运。于是它在一片水上漂浮了,闪耀着斑斑阳光的水爬上了它的身体。它沉没到了水底,可是依然躺在泥土之上。

湖面出现了一片阴沉,仿佛黑夜来临之时,而远处的湖水依然呈现阳光下的灿烂景色。是云层托住了阳光,云层的边缘犹如树叶一般,出现了耀目的闪光。